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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国家发改委、工信部、国家能源局联合印发《关于开展零碳园区建设的通知》(发改环资〔2025〕910号),并公布四项配套文件。这一系列政策文件为我国零碳园区建设制定了明确路线图:通过规划设计、技术改造和管理创新,将园区生产生活产生的碳排放降至"近零"水平,为实现碳达峰、碳中和提供有力支撑。本文将深度解读这一政策的背景逻辑和技术路径,剖析其核心指标体系与碳核算方法,通过典型案例探讨实践经验,并评析在落实过程中可能遇到的挑战与风险,最后以"本末建议"展望未来工作重点。
工业园区既是经济主阵地,也是碳排放"大户"。目前我国正从能源消费"双控"向碳排放"双控"转变,若能率先在工业园区实现碳达峰、碳中和,无异于啃下了"最硬的骨头"。今年3月的政府工作报告就提出"建立一批零碳园区、零碳工厂"以推动产业绿色转型。此次910号文正是对这一决策的细化落实,旨在以园区为单元率先突破,为全国低碳转型树立标杆。
文件围绕"建设内容+指标"构建完整框架。首先从能源清洁化、产业绿色化、资源高效化、设施低碳化、技术创新、运营管理、改革机制等方面提出8大建设任务,配套设置了具体量化指标要求。同时,通过附件形式提供了基本申报条件、申报书大纲、建设指标体系和碳排放核算方法等指南,详细解释了关键概念和计算公式,为园区管理者提供了清晰的操作指引。这种设计体现了务实导向,使政策具有很强的可执行性。
文件对国家级零碳园区申报范围设定了基本条件:必须是省级及以上开发区(特别优秀的新兴产业园、高新区也可考虑),申报可针对整个园区或划定"四至"明确的"园中园",且由园区管理机构或当地政府负责建设管理。园区需具备一定的能耗和碳排放统计核算基础,并且近3年未发生重大安全、环境事故或其他负面事件。这些硬性条件保证了纳入试点的园区"底子硬""基础好",提高了创建成功的可能性。
综上,零碳园区建设既是实现"双碳"目标的重要抓手,也是推动产业结构优化和区域绿色发展的战略举措。政策通过明确路径和标准,力图将宏观的碳中和愿景转化为园区层面的具体行动指南。
《通知》提出从能源、产业、技术、管理等八个方面同步发力,勾勒出零碳园区的建设路径。主要任务概括如下:
大幅提高非化石能源消费比重,加强可再生能源在园区及周边的开发利用,配置储能等调节资源,探索绿电直供、就地接入增量配电网等模式,积极参与绿证交易,开发氢能耦合利用,提高供热系统清洁化。鼓励用氢能、生物质替代化石燃料原料。
建立园区用能和碳排放管理制度,对企业开展能效和碳效诊断评估,加强重点用能设备节能监察,淘汰落后产能、工艺和设备。鼓励企业对标先进水平实施技术改造,打造极致能效工厂、零碳工厂等标杆。
引导园区加快布局低能耗、低污染、高附加值的新兴产业,探索"以绿制绿"模式,实现以绿色能源制造绿色产品。支持高耗能产业有序向能源保障好、环境容量大的地区园区集聚,探索深度降碳路径。
统筹园区和企业空间布局,提高土地集约利用;推进能量梯级利用、水资源循环利用。健全废弃物循环网络,提高工业固废资源化利用,回收利用余热余压余冷以及废气废液废渣等,实现废弃物近零排放。
优化园区能源和环保基础设施,统筹改造电力、热力、燃气、氢能、供排水、污染治理等系统。新建建筑严格按超低能耗或近零能耗标准建设。完善园区绿色交通设施,加快车辆装备的电动化、氢能化替代。
促进园区与企业、高校、科研机构深度合作,加快绿色低碳技术成果转化,探索低碳、零碳、负碳技术与产业发展融合机制。打造一批先进技术示范应用场景,形成可复制的技术解决方案。
建设覆盖主要用能企业的园区能碳管理平台,实现用能负荷的监控预测和智能调配,为碳排放核算、源网荷储调节、需求侧响应、多能协同等提供支撑。提高园区及企业能源管理的数字化、精细化水平。
鼓励地方政府、园区企业、发电企业、电网公司、能源服务商等多主体协同探索,围绕高比例可再生能源供给消纳创新园区能源体制。支持有条件的园区以虚拟电厂(负荷聚合商)等形式参与电力市场,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和电网稳定性。
以上"八项任务"勾勒出零碳园区的技术路线图:从能源供给侧的清洁替代,到需求侧的节能提效;从产业选择的优化调整,到基础设施和新技术的同步跟进;既强调硬件改造升级,也注重软件管理和机制创新。这为园区制定建设方案提供了全面指南,每个园区可根据自身实际从中聚焦重点、逐一攻坚。
为确保零碳园区建设取得实效,政策配套发布了《国家级零碳园区建设指标体系(试行)》,设定了一系列硬性指标和引导性指标。其中核心指标只有一项——单位能耗碳排放,作为园区验收的首要条件;引导指标则从能源、环保等维度提供方向指引。
核心指标对园区综合能源消费碳排放强度提出了极高要求:
这一指标将园区能源利用的碳强度控制在极低水平,达不到则不得申请验收。
引导指标方面,政策设定了"五大关键指标":
上述指标体系实现了定性与定量相结合:90%的清洁能源消费占比直接倒逼能源结构优化,可大幅降低园区范围内间接排放;要求企业产品能耗达到二级能效标准,推动园区整体能效提升,进而降低单位产出的碳足迹;80%以上的工业固废和工业用水循环利用率,以及50%的余热余压利用率,强调资源高效循环,减少废弃物处置相关的隐含排放。
这些引导性指标从能源、工艺、资源三个层面全面提升园区可持续发展水平。核心指标与引导指标相辅相成:前者设置了"达标底线",后者提供了"进阶方向",共同构建起零碳园区评价的指标闭环。
零碳园区建设离不开精准的碳排放核算。附件《零碳园区碳排放核算方法(试行)》明确了园区碳排放的核算边界和计算因子,为客观评价园区碳减排成效提供了依据。
以自然年为周期,涵盖园区内能源活动和工业生产过程产生的直接和间接CO₂排放总和。特别说明:本方法所称碳排放仅指二氧化碳,不包括其它温室气体。
公式: 园区碳排放 = 能源活动排放 (E能源) + 工业过程排放 (E过程)
其中能源活动排放又细分为化石燃料燃烧、能源加工转换和园区净购入电热三个部分。
5.2.1 燃料燃烧排放
园区内燃煤、燃油、燃气等化石能源用作燃料直接燃烧产生的CO₂。计算以各类能源消费量乘以对应排放因子求和。排放因子原则上采用国家温室气体排放因子数据库中的数值。
5.2.2 能源转换排放
园区内部如有自备电厂、供热锅炉、炼油制气等能源加工转换过程,计算其投入能源与产出能源的碳排放差值:即∑(投入量×因子) - ∑(产出量×因子)。为确保计算完整,规定碳氧化率取值100%。
5.2.3 外部电力与热力的间接排放
园区净受入的电力和热力所含隐含碳排放也需计入。具体将园区购入电量减去送出电量的净值,乘以相应电力排放因子;购入热力同理。
值得注意的是:
园区内工业生产工艺本身(非能源燃烧)产生的CO₂亦须核算。范围涵盖水泥熟料、石灰、合成氨、甲醇、电解铝、粗钢、铁合金、工业硅、碳化钙等典型工业产品的生产过程排放。
计算方法: 产量×排放因子
针对每种产品,选取其单位产量CO₂排放因子,乘以实际产量后加总得到园区工业过程排放总量。排放因子数据可参考国家温室气体排放因子数据库,或结合地区碳排放核查数据和工艺技术情况自行测算,但需在核算报告中说明依据。这允许园区针对自身产业特点选取更精准的因子,提高核算准确性。
通过上述方法,园区可系统地量化年度碳排放,为后续制定减碳措施、监测成效提供基础。特别是电力和热力部分明确了绿电的零排放计入原则,以及统一采用全国平均排放因子计算的要求,这既鼓励园区最大化利用可再生能源,也防止了因区域电力碳强度差异造成评价标准不一的问题。
国家层面的政策出台之前,我国多地已在积极探索零碳园区的实践路径,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示范样本。以下选取几个典型案例,洞察零碳园区建设的不同模式和经验:
利用西部地区丰富的风光资源,该园区将新能源开发与新兴产业培育相结合。一方面,大规模风电、光伏就地转化为电能,满足园区光伏组件、锂电池等新能源产业项目用电需求,企业绿电直接使用比例近70%;另一方面,积极推进零碳工厂、零碳建筑、零碳交通等示范场景落地,废水循环利用率高达95%。
在园区内,远景能源投资建设的电池超级工厂实现了100%绿电生产,年产10.5GWh电芯,证明高载能制造业在零碳园区内也可做到全清洁能源驱动。鄂尔多斯的探索表明,在能源富集地区,零碳园区可以通过新能源就地消纳+装备升级实现产业升级与深度降碳同步推进。
盐城市依托风能、太阳能等资源优势,探索出不同特色的"绿电+"零碳园区模式:
三个园区各有侧重,避免了同质化竞争,均致力于实现园区内能源、建筑、交通等领域的近零排放及绿色产业规模发展。盐城模式证明,不同资源禀赋的地区可因地制宜设计零碳园区路径,"一市多样"的探索为全国提供了宝贵样本。
这是国内首个"核能驱动+零碳智慧"生态产业园。园区背靠福清核电站已建成的6台百万千瓦核电机组,通过建设区域综合智慧能源系统,将核电机组的蒸汽余热引入园区,实现零碳供汽;同时配套建设水热同传管网提供零碳供冷,并结合光伏+储能、电动汽车V2G等技术手段,满足园区多元化用能需求。
规划显示,该园区分三期推进,将为周边工业园区提供电、热、冷等多种清洁能源联供,最终实现区域范围内生产能源全为非化石能源,"零碳蒸汽、零碳冷源、零碳电力"的目标。这一案例开创了核能综合利用助力零碳园区的新模式,对沿海核电资源丰富地区具有借鉴意义。
除了上述案例,不少地方也在积极开展零碳园区相关试点。据不完全统计,全国已有超过70个国家级开发区启动了零碳园区创建。例如:
这些实践为即将展开的国家级零碳园区建设提供了宝贵经验和现实依据。
国家层面的顶层设计已然清晰,但在实际落地过程中,零碳园区建设依然面临诸多前瞻性挑战,需要高度关注:
实现园区90%以上清洁电力供应并非易事。受限于区域可再生能源资源禀赋和电网调度能力,一些园区要获取稳定充足的绿电仍有困难。政策鼓励发展"绿电直供"模式,使园区从源头具备"近零碳"供能能力。但绿电直供对电源布局、电网灵活性要求很高,现行电力市场机制、跨区绿电交易等还有待完善。如果清洁电力无法持续可靠供应,园区能源转型和减排效果将大打折扣。这一挑战需要通过电力体制改革、区域能源协同等方式加以解决。
零碳园区涉及多行业、多能源品种,碳排放统计核算工作复杂庞大。虽然国家已给出统一的方法学,但各企业能源计量、数据报送的准确性仍是现实难点。园区层面建立能碳管理平台,需要整合园内众多企业的能耗和排放数据,这对企业数字化水平和配合度提出了高要求。如果底层数据不实或上传不及时,核算结果的可信度就会受影响。此外,目前核算仅覆盖CO₂,其他温室气体暂未纳入,这在一些行业可能低估实际碳排放。如何建立高效的数据监测和核查机制,确保碳核算科学公正,是政策落地必须解决的问题。
园区内的减碳措施大多需要企业主体投入资金实施,如设备更新、工艺改进、能源替换等。对于龙头企业来说,打造零碳工厂可能已在战略布局中,但对中小企业而言,短期经济压力下积极性未必高。如何激励园区内各类企业协同行动,是一大挑战。一方面,地方政府和园区管委会需要通过政策引导和宣贯提高企业对零碳转型重要性的认识;另一方面,也需考虑建立约束与激励并举的机制,如将碳绩效与土地、信贷等资源配置挂钩,或提供减排奖励、税收优惠等,促使企业从"要我降碳"转变为"我要降碳"。
零碳园区建设涉及能源基础设施改造、分布式能源建设、数字化管理平台搭建等诸多领域,资金需求量大。通知提出要统筹利用现有资金渠道支持园区建设,鼓励通过地方政府专项债、政策性银行中长期贷款、企业发行债券等方式予以融资支持。然而,实际操作中绿色项目常面临投资回报周期长、商业模式不明确的问题,社会资本进入仍较审慎。此外,绿色金融工具如碳交易、绿证、转型债券等如何在园区层面发挥作用,目前也缺少成功范例。如果资金供给跟不上建设需求,零碳园区可能流于概念。因此,需加快完善绿色金融体系,创新园区层面的投融资模式,例如设立零碳产业基金、推广能源托管服务等,降低企业初期投入压力,实现经济效益与环境效益双赢。
我国各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产业结构、能源资源差异很大,零碳园区建设不可能"一刀切"。目前政策要求各省推荐不超过2个园区参与首批国家级试点。这意味着初期将侧重条件较好的区域。但未来在更大范围推广时,如何因地制宜制定差异化指标要求、避免简单照搬?如何协调东中西部园区在技术支持、人才引进、市场开拓等方面的合作,让欠发达地区也能共享零碳转型红利?这些都需要统筹考虑。此外,还要警惕在考核压力下部分地区出现形式主义苗头,如急于求成地宣布"零碳"却未达实效。这正如有专家所强调的,零碳园区建设切忌操之过急,必须遵循循序渐进的过程,先试点完善再推广铺开。
总之,零碳园区建设是一场系统性变革,挑战和机遇并存。正视并预判这些潜在问题,有助于提前谋划应对之策,为政策顺利落地保驾护航。
结合以上分析,我们提出以下几点建议,供决策部门和园区在推进零碳实践时参考:
零碳园区建设应遵循"谋划一批、推进一批、运行一批"的策略。建议先选取条件成熟的园区开展试点,在实践中不断完善技术路线和管理模式。在试点取得可验证成果后,再逐步扩大范围,避免"一哄而上"导致资源浪费或效果不佳。
针对高比例绿电供应难题,加快电力体制改革创新。例如,探索园区专用的绿色电力市场,允许发电企业、电网公司与园区直接签订长期绿色电力合同,提高清洁电力供应的可靠性和性价比。同时,完善可再生能源消纳保障机制和绿证交易平台,保障园区获得足额的零碳电力额度。
建议建立园区碳排放在线监测与披露制度。依托能碳管理平台,将园区内重点企业的能耗和排放数据接入监管系统,实现碳排放实时监测预警。一方面,可为管理部门动态评估园区减碳进展提供依据;另一方面,也可增强企业的减排意识和外部监督压力,防范数据失真和"漂绿"行为。
除了行政命令和约束性指标外,更需发挥市场机制和利益驱动作用来调动企业积极性。建议在园区内试行碳排放权交易或内部碳定价,将碳减排绩效转化为企业的经济收益。政府层面可以对率先达标的企业给予表彰和财政奖励,对技术改造项目提供贴息贷款或补贴,降低企业转型成本。同时,推广绿色供应链和碳标签,引导下游市场对园区企业的低碳产品给予认可和溢价,倒逼企业自发减碳。
鼓励金融机构开发针对零碳园区项目的信贷产品和保险服务,完善绿色项目的风险补偿机制。支持园区发行碳中和专项债,募集社会资金用于能源基础设施升级、可再生能源建设等。探索将碳减排量质押融资、碳基金投资等方式引入园区,吸引社会资本参与。同时,加强对资金使用的监管和信息披露,确保每笔绿色资金都真正用于降低碳排放。
建议由国家层面牵头,建立零碳园区联盟或交流平台,定期组织试点园区和相关企业、科研机构分享经验。在标准体系、技术装备、运营模式、商业模式等方面开展联合攻关,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解决方案。通过标杆引路和信息共享,加速后进地区的学习曲线,推动全国零碳园区建设水平整体提升。
零碳园区建设是一项融合了政策、技术、管理创新的系统工程,其意义不止于一批园区本身的减排,更在于为我国工业绿色转型和高质量发展探索新路径。910号文及其配套指标和方法,为各地指明了努力方向和评价尺度。从本末电碳的视角来看,我们应当保持理性与耐心,在坚定目标的同时务实推进、克难前行。只有扎实走好每一步,零碳园区才能真正从蓝图变为现实,为如期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贡献出实实在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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